武王的开场白算是决定了议题,大家各沉思。
“相国说来去,寡人听得,仍未听到破敌策,相国不会是……”武王眉挑起。
陈轸两手一摊,给他一个苦笑。
“诸卿大人,”武王扫视众人,开言致辞,“先王大行,我举国服丧。在我服丧前后,天发生两桩大事,皆与我大秦相关,一是苏秦约楚、齐、赵、燕、魏五国于大梁,结盟制我,二是赵国行胡服骑之后,先吞并楼烦、林胡,这又加兵中山,而天不问。寡人新立,无知无识,何以应之,诸位可有良策!”
陈轸拱手别过商君,跟在后面。
众臣面面相觑,没有人吱声,也没有人敢于吱声。
这是武王临朝之后的首次御前重臣议政大会。为国相,张仪自然列席,且依据朝制,席次理当列于众臣之首。
回到府中,张仪置酒一席,与陈轸互相称兄,喝个酣畅。此前的恩恩怨怨,曾经的是是非非,都于此刻化作老酒一坛,被他们悉数喝肚去,茅坑。
“听完这话,”陈轸接,“在不服呀,就与他打赌,赌约是三十年。光荏苒,不过是打了个盹儿,三十年这竟到了。”
的恩恩怨怨,包括商君如何奉秦公之命使魏,如何欺魏,如何偷袭河西,他又如何奉魏王之命使秦,如何陷害商君,如何他反叛,如何将他活擒,商君如何狱,惠王又如何将他押到渭滩上五分尸,等等一应旧事,如数家珍一般缓缓讲,听得张仪如闻上古传奇,大呼过瘾。
“张可想听听商君临终之际与在的一场赌注么?”陈轸看向张仪。
五国成纵,赵人又不动声地吞并中山,秦武王捺不住,无心守孝了,一面使公华派大量黑雕赶往中山一探究竟,一面召集重臣谋议应策。
然而,棋局至此,他必须一试。
“他能胡服,寡人为何不能胡服?”武王看向甘茂,“甘茂,胡服骑之事,你琢磨琢磨,个奏章。”
“正是。”陈轸的目光也跟过去,“土堆里空埋的那人,是舍不他的法,因为,他为那个法押注太多。张兄别不是也舍不吧?”看向更远的地方,“在依稀记得,灭吴之后,范蠡将遁,劝大夫文偕行,说‘飞鸟尽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’,可惜文不听。文为何不听?因为他舍不越国,因为他为越国押注太多!”仰脸看天,怅然叹,“呜呼哀哉,死影灭,万事皆是虚无,这个天再大,再闹,与你,与我,与他,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“陈兄怎么应他?”张仪这也顺势将称呼改作陈兄。
见这阵势,张仪心一凛,前浮陈轸,耳边回陈轸的声音:“土堆里空埋的那人,是舍不他的法,因为,他为那个法押注太多。张兄别不是也舍不吧?”
“他怎么应?”张仪急不可待了。
“回禀我王,”张仪拱手,“先王在时,苏秦结六国之力以制我,魏人庞涓更合六国之兵扣我函谷关门,犯我河西。先王振作,秦民奋勇,先退六国之兵,再败魏人于河西。之后,先王与臣议定连横策以反制合纵,先结燕以制齐,后结魏以制韩、赵,再后结韩、魏、齐以制楚,绩效显著。是以臣以为,只要我王承继先王横策,五国纵盟不难破除。至于中山,本为赵王中之栗,赵王何时吞之,实乃赵王之事,我鞭莫及。臣所虑者,是胡服之赵,以骑代车,再借胡人之力,或将成为我大秦敌!”
“什么圣明不圣明的,寡人是个人,愚痴着呢!”武王摆手止住张仪,“听相国方才历数丰功伟绩,寡人幸甚,秦人幸甚。但这都是过去之事,寡人所想请教的是方今,如何破除五国纵盟?”
陈轸走后,张仪思考太多。是的,他张仪的确是舍不,因为他张仪也为秦国押注太多。知商君者,是孝公;知他张仪者,是惠王。商君毕生所求,是秦之法;他张仪毕生所求,是连横制纵。惠王诛杀的只是商君,继续使用的是他的法;前的这个嬴,他会不会放弃他的连横策呢?
“既不愿,又为何不舍弃呢?”
“商君怎么说?”张仪急问。
“商君说,‘在可以死,名却不会灭,倒是陈兄,灭与不灭就难说了’。”
“臣之策是,”张仪眉拧起,闭会儿,拱手,“我王可举二,一落于燕,攀亲结好,以燕制齐。齐人洗劫燕都蓟城,毁坏燕室太庙、社稷,此
张仪移过目光,看向面前的土堆,良久,没有转,声音却说给陈轸:“对了,方才陈兄说是悟一个土堆里那人至死也未能悟的理儿,这该说说它了吧。”
“一如既往。”张仪朗声应,“臣以为,苏秦今日所复之五国纵盟,远逊于昔日由其初创的六国纵盟。当其时,楚为威王,魏为惠王,齐为威王,赵为肃侯,燕为文公,韩为昭王,此六王,皆当世英主。至于贤臣良将,魏有惠施、庞涓,齐有邹忌、田忌,楚有昭,韩有申不害,赵有赵成、赵豹,燕有之,皆为天英雄。再观今日五国纵盟,楚王志大才疏,远逊于先威王;魏王远逊于先惠王;从稷人才失散观之,齐王也远逊于先威王与先宣王;五国之中,臣看好的只有赵王与燕王。赵王当是我王劲敌,而燕王为我王外甥,燕太后为我王胞,血于,只要我王与之连横,没有不成之理。”
除嬴疾、嬴华、司错、甘茂等人,一个重要的人选变化是,魏章的席次被撤,且在武王边新添两个席次,一个是任鄙的,一个是乌获的。
“所以,苏兄才让你来,你才又引在赶到此地,是不?”张仪盯住他。
“在怎么能承认是他赢呢?”陈轸看向远方,若有所失,“不过,自从先秦王嬴驷继续奉行秦法、死老甘龙等人,在就晓得,是商君赢了,至少说,迄止目前,是他赢了。至于未来,他还能赢多久,在委实不知。唉,”叹一声,“在,还有张的那个苏兄,是真心不希望他能一直赢啊!”
“不舍不得。”张仪接上,目光仍在那土堆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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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仪摇。
“商君笑了。商君说,‘陈兄想得太多了’。”
此时此刻,张仪对前的陈轸非但刮目相看,简直是要礼拜了。自娘胎以来,他张仪也曾与人斗过不知多少回合,但从未用过这般缜密的心思,也从未历过这般惊心动魄。
“那辰光,”陈轸缓缓说,“商君四肢并颅被分缚在五辆战车上,在请求王命,为他饯行。在喂他喝酒,将满满的一壶全让他喝了,一接一。洒的,在用来为他洗脸,好让他走得面些。在这辰光,在顺便将如何害他的事讲给他了。在说,‘让公孙兄分尸于秦其实不是轸的本愿!轸的本愿是,让秦国废苛法,行仁政,德天,恩泽万世’!”
“嗯,是条汉。”张仪赞一句,看向陈轸。
“这么说,陈兄是承认商君赢了?”
“陈兄觉得自己赢了吗?”张仪盯住他。
“张仪愿闻!”张仪拱手。
“臣领旨!”甘茂拱手应。
“张相国,”武王看向张仪,拱手,“大梁也好,中山也罢,皆为外务,也皆为您所擅。有何妙策,寡人洗耳以听!”
“我王圣明!”张仪亦拱手。
御前会议,所有人皆是孝服,武王居中,左右是两大力士,张仪与嬴疾他们的席次只能靠后排列了。
不知站有多久,张仪回转,缓缓走向车。
“在所应是,‘轸晓得公孙兄接受不了这个,可公孙兄此前可曾想过自己会在今天以这方式死名灭么?’”
次日晨起,陈轸带着秦武王赏赐的宝贝并两个姬去秦返赵,张仪没有送行。
负责记事的御史没换,仍旧是车卫君。
“舍得。”陈轸缓缓说。
“就算是吧。”陈轸收回目光,凝视张仪,“难张兄真心希望天全都成为商君之法的一统之域吗?以民治良民,以弱民治民,耕只为战,战只为耕,天之人皆着一,皆听一律,皆尊一人,皆唱一曲,这样的天,张兄呀,你真心愿活在其中吗?”
张仪将自己关在陈轸曾经熬过一宿的偏僻小院里,坐在陈轸曾经坐过的客席上,由凌晨坐到天黑,由天黑坐到天亮。
张仪没有应他,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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