邹衍并未返回自己的学馆,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向淳于髡馆舍。
淳于髡病了,躺在他的病榻上。御医诊过,说他是心肾不和,开出不少药,每天由他的弟子煎熬出两大碗,但他实在不想吃,能推则推,推不过时就勉强喝几口。
御医吩咐,淳于髡的病在心上,需要静养。于是,淳于髡馆舍的院门就被一众弟子轮流守值,寻常人一个不让进来。
医生的这个吩咐,却把淳于髡整苦了,因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。更让淳于髡伤感的是,爱犬伊人于几天前死了。伊人阳寿未到,也是病死的,死前一直守在淳于髡榻边,实在撑不住了,才让淳于髡抱在怀里,在主人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伊人死后,淳于髡彻底把生死看淡,再也不想吃药了。
邹衍照例被拦下,也是急了,冲馆舍大叫:“淳于先生,老祭酒,我是邹衍,谈天衍,有大事体求见!”
“来人哪!”淳于髡听到声响,叫道。
守值弟子紧忙过来。
“有请邹衍先生!”
那弟子表情迟疑。
“去!”淳于髡沉下脸,加重语气。
那弟子出去,不一会儿,引邹衍进来。
淳于髡已从榻上坐起,朝邹衍笑笑:“谈天衍哪,你大喊大叫的,出了啥大事体哟?”
“是天大的事!”邹衍拱手,“邹衍不得不求您了。”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笑出几声,“天再大,也没有你谈天衍的心大,细细说来,不急。老光头正自无聊,这要寻个乐子呢。”
邹衍将事由一五一十说了,气不平道:“老祭酒呀,您明白一世,末了却做下糊涂事。稷下学宫人才济济,您哪能将祭酒重职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自大狂呢?姓荀的才念几卷书,就敢骑在我邹衍头上,说长论短?”
“呵呵呵呵,”淳于髡真还乐了,拍拍光头,捋把胡须,“你且说说,该长多少岁,该念多少书,才能骑到你的头上?”
“这……”邹衍急了,“您老这是偏袒他!”
“呵呵呵,你这个谈天衍呀,”淳于髡又笑几声,“与代祭酒论辩,是鸡遇到鸭,一个咯哒咯哒,一个嘎嘎嘎嘎,想要谈到一块儿真还不容易呀!”
“无知之徒,谁才愿意与他谈到一块儿呢?”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越发乐了,“鸡有鸡的知,鸭有鸭的知,这辰光看来,老光头这是为稷下做下一桩大好事呢。”
“老光头呀,”邹衍气急了,伸手指过来,“您……这还上劲儿呢!气杀我也!”
“呵呵呵呵,稷下是个论理的地方,不能赌气,是不?赌气也没用,是不?”淳于髡的手吃力地反指过来,“你呀,就是一只斗鸡,早就该寻个鸭子过过招,随他试试水底深浅。鸭子呢,也该上到树梢瞅瞅,否则,无论是鸡是鸭,只要固执己见,就会掉进水井里,与那井蛙无异了。”略顿,收回指头,“不过,鼎足山事涉王室,倒也是差错不得,你还是去寻寻代祭酒,让他……”
“我不寻他!”邹衍跺脚,“我再也不想搭理他了!”
“你不寻他,老光头可就无能为力喽!”淳于髡两手一摊,“来人哪,送客!”
不待送客,邹衍已经起身,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走了。
邹衍前脚刚走,一辆辎车由远而近,在淳于髡的馆舍门前停下。
车上跳下一人,是陈轸。
淳于髡兴奋起来,挣扎欲起,被陈轸按住。
“哎哟哟,”陈轸坐在他的榻沿上,握住他的手,“在下欲去邯郸,刚刚走到大梁地界,突然听闻您老玉体有恙,心里那个急呀,当即就掉转车头,拐往临淄来了。”
“来得好呀,”淳于髡笑道,“再晚几日,你怕就要到那稷山深处寻这个光头了。”
“您老去稷山深处做啥?”
“与那个叫老蒙子的做个伴哪!”
“老蒙子?”陈轸怔了,“他是哪个?”
“彭蒙呀,你应该晓得他的。”
“哎哟哟,”陈轸慨然叹道,“是他呀,老先生还是轸的师父呢,不过是没行师礼。”定晴看他一会儿,“观您老气色红润,光头闪亮,精气神俱足,哪能就扯到稷山了呢?”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笑道,“你就甭蒙我了。精气神俱不俱足,你哪能有我晓得?”盯他看一会儿,“唉,可惜你来得稍稍迟了点儿,否则,光头就举荐你来做这个祭酒,让稷下这邦乌合之众晓得个子丑寅卯。”
“新祭酒是谁?”
“荀况,从赵国来,我让暂代一段辰光,听听响声。”
“轸晓得他,本为儒门,但不循儒道,讲什么人性恶。”
“对对对,”淳于髡迭声应道,“一到稷下,他就拿大儒孟夫子祭刀,可惜孟夫子走了,否则,老光头当可目睹一场旷世之战。”
“估计他辩不过孟夫子,那是一张铁舌。”
“不一定哟。”淳于髡笑应道,“这年轻人也是了得,今朝就把谈天衍的胡子气歪歪了。”
“这倒有趣,您老讲来听听。”
“来人哪!”淳于髡叫道。
守值弟子紧赶过来。
“把那物什拿去温温!”淳于髡指着药碗。
弟子惊愕,不无兴奋地看一眼陈轸,拿起药碗走了。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冲陈轸笑笑,“那药水太苦,我是宁死也不喝的,今朝你来了,我得多少喝几口。”
“为啥?”
“晚死几天呀,好与你唠叨唠叨。”
“对对对,”陈轸笑了,“您老甭急,那黄泉之下,一路黑灯瞎火的,就您老这腿脚,没个人搀扶着,一则寂寞,二则免不得磕磕绊绊呀。”
“呵呵呵,有这个呢!”淳于髡笑出几声,指指光头,“保管把前路照得亮光光的。至于寂寞,光头也是不惧的。”
“哦?”
“我那爱犬名叫伊人,几日前先行走了,临走之前,她嘤嘤咛咛,对光头讲出许多话,其中一个,就是为光头探路。这辰光,想必她就在路口巴望着呢。”
二人闲扯一时,话题回到邹衍身上,淳于髡也就津津有味地接续讲起谈天衍与新祭酒之间的争执来,听得陈轸不胜唏嘘。
回到自家馆舍,邹衍喝退前来问询的一众弟子,关上房门闷坐一时,越想越觉得淳于髡偏袒,起身去寻苏秦。
葬过宣王,苏秦本欲离齐,听闻征楚大军回返,因想见见匡章,就在稷宫住下了。这见邹衍寻来,苏秦迎入舍中,听他讲明原委,觉得事大,带他去见靖郭君田婴。
“这个有点儿难办。”田婴两手一摊,“如果是先宣王之陵选址不当,本相或可奏明大王,由大王迁穴易址。先生所言乃是开国祖君太公、恒公二陵,则非大王所能责任,本相若是奏报,貌似不妥。”
“敢问相国,”邹衍问道,“太公、恒公二陵为何非大王所能责任?”
“就本相所知,”田婴应道,“太公之陵为太公生前所定,恒公之陵为恒公生前所定,方今大王怎么能说动就动呢?”
“相国大人,”邹衍急了,“二先君之陵所妨害的正是方今大王啊!”
“哦?”田婴倾身,“你且说说,二先君之陵何以妨碍到方今大王了?”
“邹衍一时讲不清楚所有这些,邹衍所能断知的是,泰山圣王之气通至鼎足山,由三山口破空而出,笼罩临淄,荫佑大齐。拥此王气荫佑,临淄将可成为天下王都,追比镐、洛。但这股王气,让先君二陵生生给镇住了,透不出来。王气憋屈,必转为怨气。怨气久憋不散,必袭扰王陵。王陵所葬为先君血骨,而方今王上为先君骨血,同气相应……”邹衍顿住话头。
邹衍这番话自成一理,田婴听得心惊肉跳,深吸一口长气,看向
本章尚未读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