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杯换盏了两回,太后看戏也累了,要摆驾回宫。江蘅想起了和攸炤的约定,跟着起身,道:“臣妾也仿佛有些醉了,就先同母后回去。”
季玥道了声好,众人起身恭送。
待两人去后,季玥更是无甚意趣,不久也走了。他才从舅舅,也是柱国公王秋山部下那里得到密报:东南连月无雨,粮田绝收,官员一拖再拖的瞒报,导致灾情越发严重。而上个月派下去的巡抚与当地官员相互勾结,粮仓久久不开,仅分发了一些陈年余粮,导致粮价暴涨,民怨沸腾。如今东南的乡野城间皆有民谣:“赤日炎炎似火烧,禾田垅亩半枯焦;农夫心内如汤煮,公子王孙把扇摇”,更有灾民流往洛京,硕鼠之怨直指王都。
按照以往,左不过是挑出几个官吏作罪大恶极的靶子,打下去也就好了。可是这一回他却嗅到了有什么千钧一发的事潜藏在底下,只得吩咐密使再探再报。
江蘅扶着太后上辇,不知何处传来女子呜咽的声音。命人去寻,假山洞里抓出来个小宫女,一张小脸被打得又红又肿,十分可怜。齐兰看了看她的明显破旧的宫装,低声说:“是鹿才人宫里的,大约因为不能去宫宴所以冲自己宫里人发火呢。”
江蘅蓦地回想到陈妃的话,面上不忍。太后拍拍她的手:“皇后心善,却不知这世间净不过是捧高踩低之事。”
江蘅低声道:“臣妾自幼丧母,独居深宫一隅,也是尝过世事炎凉之人,只是难过这人情如纸薄,至深至浅难预料。”
太后细细看了她,笑:“你既已知晓此理,又何必烦恼。”
送别太后,江蘅回凤栖宫不久又换了身宫女衣服出来,让琴鲤在宫里守着,自己独自往鹿鸣阁去。
鹿鸣阁当日因为救火及时所以烧得不严重,只是要来修补起火那面的木梁和墙面,因此原来的建筑并没有拆毁,且因里面的器物都已搬入府库存放,又逢今日宴会,护卫大多都堆聚在别处,所以夜间并无人看守。
穿过竹林小径,有一石桌,江蘅到了之后轻轻咳了一声,藏在阴影里的人才现形。
两个人都穿着内侍的衣服,攸炤先一步出来,埋怨了两句她来得晚,视线转到后面那人,江蘅愣住了。
江蘅此前也见过不少的美男子,季氏兄弟皆是容貌出众,江承渊虽然年纪还小,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人物,就连攸炤正经起来也是丰神俊朗,而眼前这人一出现却把他们都比下去了。
他肌肤若冰雪,仿佛莹润了一身月光,眉目秀美如画,一双眼睛形如桃花,眼尾上挑,仿佛有无数情意,鼻若悬胆,双唇不点而红,左耳戴了一只银色圆环,坠着碧玉,竟比女子还美上几分,若是早一两百年出生在晋中,估计街上的瓜果都不够卖,全部投到他的车里。
只是江蘅看他有些面善。
疑虑之间,男子启唇:“阿蘅,还认得我嚒?”
听到这久违的称谓,江蘅不敢置信道:“你是……苏白表哥?”
苏白轻笑:“苏白已死,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姬溯白。”
小时候的苏白顽劣调皮,不是上树摸鸟就是下河捉鱼,脸经常晒得发红。外祖母有时将他带到宫里陪她作伴,苏白嫌她娇气,每每都要把她逗哭,然后张开缺牙的嘴大笑。
记忆里的那张脸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。
看江蘅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,苏白解释:“当年苏氏被抄,我提前一晚被苏大人匆忙送出陈国,刚出了叁江就听到噩耗,家仆变节,却也不敢回去投案,于是将我卖到牙子的船上,一路到了楚国。后来,就遇到了我师父,姬无夜。”
听他叁言两语说那段惨痛的经历,有意回避其中关键,江蘅也不敢追问他人伤痛。
“原来那姬溯白真的是你……可你,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
江蘅当然还记得姬溯白在楚国做的事,间接导致了她和亲到梁国。
苏白目光悠远,仿佛陷到了回忆里:“我在渚宫有一些,友人,他虽然是最想杀我的人,但最后还是悄悄放走我了。”
“苏白,你爬上那个位置,是不是想借楚国之力,灭了陈国?”江蘅终于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。攸炤原本抱手立在一旁把风,也忍不住盯了她一眼。
苏白收回目光,定定看向她,承认了:“是,我恨江玺,恨陆婕,恨所有落井下石,道貌岸然的人。蓬莱苏氏入关百年来做的哪件事不是利国利民,哪件事值得他们这么穷追猛打?我要他们为我苏氏一门血债血偿,哪里不对吗?”
“你以为江玺真是什么慈父仁君?他不过是个善妒又狠毒的窝囊废,只因我长得有几分像姨母,便听信谗言,以为姨母和父亲有奸,杀了这么多人之后,还要逼得姨母自裁。”
“楚国与陈素有积怨,陈国倾颓已久,早就是嘴边的肥肉一块,只是忌惮着梁国才一直按兵不动,我不过是催了催。如今功败垂成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苏白说到最后,满身的杀意消散,落寞如一抹幽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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